余世存:在这个美好的夜晚,在这个堕落的时代 | 周记
坤复关键词
文 | 余世存 (微信公众号:yuge005)
1.当世界分崩离析,只想一点一点把它拼凑起来
在众多人的推荐中,跟太太终于去了电影院。正是北京雾霾最严重的时候,下午,浮生半日,《血战钢锯岭》。原以为是一部血腥的战争片,观摩中发现血腥只是次要的。有人以为电影说明了信仰的力量,有人以为电影说明了真正的文明对个人的尊重,……这类说辞都过于有感于现实又无知于现实。有人就反驳,即使以科学观念论,一个共同体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言行一致者就有明晰的方向了;但据说我们有近亿左右的信佛者,有近亿左右的基督徒、天主教徒,等等,想来在某一地区、某一阶层中的信徒早已超过百分之三十以上,又有什么用呢?
在看电影的过程中,我仍不由自主地流了几次眼泪。多斯父亲闯入军事法庭的时候,多斯祈求上帝声音的时候,多斯的战友们救援他的时候,连长向多斯道歉的时候……太太问,五十年后,在我们这片土地上,能出现这样的场景吗?我不知道。跟信仰无关,无论在他们那里还是在我们这里,多斯都是世俗眼里的神经病、一根筋;跟文明无关,以老鼠来象征东方国家的人民也没有意义。真正重要的,相关的,是战争宏大叙事中的救赎细节为人性人心感受到并接受了,从而成为根本性扭转的力量。这个东西,在我们这里,几乎是双重地匮乏着的。
电影快结束的时候,我能感觉到影院观众们的心跳。在最后的那一时刻,我以为电影院里会有掌声,我甚至在泪眼中准备合掌而呼。但是一片死寂。在死寂中我仍能感觉到大家的呼吸。我突然明白这些和我一样的普通人,在这样的下午,在重度雾霾里来看电影的意义。沉默、心跳、呼吸,几乎是最好的回答。
《动物庄园》里的一些场景突然浮现在眼前,那些动物在最后的观感也断续记了起来:不过,动物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。确切地说,他们身为动物庄园的一员,从来没有失去自己的荣誉感和优越感,哪怕是一瞬间也没有过。他们的庄园依然是整个国家——所有英伦三岛中——唯一的归动物所有、并由动物管理的庄园。他们中间的成员,就连最年轻的,甚至还有那些来自十英里或二十英里以外庄园的新成员,每每想到这一点,都无不感到惊喜交加。当他们听到鸣枪,看到旗杆上的绿旗飘扬,他们内心就充满了不朽的自豪,话题一转,也就时常提起那史诗般的过去,以及驱除琼斯、刻写“七诫”、击退人类来犯者的伟大战斗等等。那些旧日的梦想一个也没有丢弃。想当年麦哲预言过的“动物共和国”,和那个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上不再有人类足迹践踏的时代,至今依然是他们信仰所在。他们依然相信:总有一天,那个时代会到来,也许它不会马上到来,也许它不会在任何现在健在的动物的有生之年到来,但它终究要到来。而且至今,说不定就连“英格兰兽”的曲子还在被到处偷偷得哼唱着,反正事实上,庄园里的每个动物都知道它,尽管谁也不敢放声大唱。
也许,他们生活艰难;也许,他们的希望并没有全部实现,但他们很清楚,他们和别的动物不一样。如果他们还没有吃饱,那么也不是因为把食物拿去喂了暴虐的人类;如果他们干活苦了,那么至少他们是在为自己辛劳。在他们中间,谁也不用两条腿走路,谁也不把谁称做“老爷”,所有动物一律平等。
2.在这个美好的夜晚,在这个堕落的时代
在这个美好的夜晚,在这个堕落的时代。
今夜,让我想起很多时事。
雷洋案件让很多人出乎意料。
“我又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,中国失掉了很好的青年。”
一个朋友在前人话下面画线表达:
“我已经出离愤怒了。
“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,以时间的流驶,来洗涤旧迹,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。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,又给人暂得偷生,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。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!
“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,来推测中国人的,然而我还不料,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。
“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。沉默呵,沉默呵,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。”
“大先生”没有遇见他预言的爆发或灭亡,他虽然痛斥庸人对“失掉的好地狱”的唧唧歪歪,20多年后,好地狱才真的失去了,但人们迎来的却是丘吉尔和他的地狱魔王盟友共同的敌人。不知起“大先生”于地下,他会作何感想?他会跟生于冬至前的小弟、比他心量宽广的胡适坐下来,一起检讨吗?
3.这样的世道仍有成全
在这个美好的夜晚,在这个堕落的时代。
我和经年不见的老友到张家口外的县城小住。
让我们举杯!
几个老男人在一起,酒饭过后,意犹未尽,我们到歌厅唱歌。二三十年前的歌唱得如痴如醉,《真心英雄》、《朋友》、《假行僧》,等等。我在一边听朋友唱的时候,突然想到,这些朋友在岁月里磨炼成了自己,我们唱这些歌的时候,不是在怀旧,而是知道这些青春的梦配得起现在的自己。
听“假行僧”的时候,我突然想到,崔健的歌原来是给我当年的一句话做了注脚。
“我在你们中间行走。你们却看不见我。你们都背叛了我。我不过是一个爱”
但我知道这样的世道仍有成全。
凌晨,该散了。在听过《传奇》后,一代人不约而同地拉手唱起了《让世界充满爱》。三十年过去了,爱仍是我们社会乃至世界范围最稀罕的品质。在我们的社会里,爱的缺席尤其严重,即使在同行同事同派者那里,爱仍是不够的。
无论启蒙者、市场写手,还是政治哲学研究者、学者,还是商者、医者、讼者,在我们强化自己的才学识的时候,在我们党同伐异的时候,在我们表达正确的同时仍对历史和现实人物判教或攻难辨解的时候,真正的大同大爱这一至高理性或绝对精神是不在场的。但在这里,在浮生半日,在远离都市的地方,爱不期而至。这是我们社会最为经常的现象。但这一现象还没有为现当代汉语揭示出来。
古典中国人在冬至前后会体悟天地之心,他们用了很多字眼来揭示这个心,道、一、仁,等等。这个心为我们双手捧起来,就是繁体字爱的形象。所有的中国人都知道,一元复始,万象更新。但很少有人知道,这个元是爱,是天地之心,是人心。
本周在坤卦(12月17日-22日)和复卦(12月22日-28日)之间。
是为本周记。
点击阅读原文,购买余世存作品签名本 。
-更多阅读-
那些永恒的女性
被耽误的人生岁月
“请来污染我们”、“请来剥削我们”
蒋介石为何说张学良可悲:到老没长大
知识人是很少会用好钱的
胡兰成:眼看他起高楼,眼看他楼塌了
主流越屏蔽鲁迅,鲁迅的偶尔现身越是惊艳(9月25日)
余世存,诗人、学者,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。湖北随州人,现居北京。做过中学教师、报社编辑、公务员、志愿者等。曾任《战略与管理》执行主编,《科学时报》助理总编辑。主持过十年之久的“当代汉语贡献奖”。
已出版的主要作品:《非常道:1840-1999年的中国话语》《老子传》《人间世: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》《家世》《大时间:重新发现易经》《东方圣典》(合编)《立人三部曲》《一个人的世界史:话语如何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》《时间之书:余世存说二十四节气》等。
文章转载授权请联系后台。